沈清欢回到殿中,先是谨慎的查看了下门窗,发觉后院的轩窗虚虚掩着,忙将窗拉上。
躺回床上,许是被风吹了,肚腹处的疼一阵紧似一阵,一阵温凉的液体滑落,简单查看一下,原来是月信来了。
怪不得她会梦到谢鸠破了她的身子。
她召来宫女邀月,收拾一番,才苍白着脸色躺回大迎枕。
邀月抱紧她换下的衣服,临走谨慎的查看了四周,才开口道:“娘娘,再有几日便是老爷和夫人毒发的日子……”
沈清欢额上的冷汗还没褪,心脏又是一紧。
三个月前,随赐婚旨意一同下来的,是沈父和沈母身上的“七蛊”毒。
七蛊,顾名思义,是用七种毒草,七种毒果,七种毒物,七种毒虫混合炼成的蛊毒。
此毒三个月发一次,毒发之人痛楚万分,钻心蚀骨的痛会让人痛不欲生。
她的大丫鬟揽月便是死在此毒中,死时七窍流血,惨不忍睹。
揽月死后,太后便派了个丫鬟易容成揽月留在她身边贴身伺候。
名为伺候,实为监视。
先帝一道遗旨,生生将她和谢鸠分开,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。
为了沈家,为了谢鸠,也为了不再受人辖制,她生生忍下所有,忍痛嫁给谢芜为后。
太后不喜她这个儿媳,所以在大婚同一天,聘了林兰蕙为贵妃,就是为了制衡她以及她身后的沈氏。
嫁入皇宫以来,她忍受各种冷遇,忍辱负重,只为了尽早研制出解药,救治双亲,摆脱被拿捏的命运。
“知道了。”
“过了十五,我回家一趟。”
十五是帝后同寝的日子,如果林兰蕙不捣乱的话,她会顺利从谢芜处拿到解药。
同寝……
沈清欢想到了某个决绝的身影,心中一揪,毅然阖上了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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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黄昏。
沈清欢被一道急令召去,谢芜用表面请求实则命令的语气让她去为柱国将军夫人看诊。
柱国将军夫人回程路遇劫匪,殊死抵抗,才保住一双儿女,却遭一记冷箭穿透胸膛,伤势凶险,回府内遍请名医,却高烧不下,胸膛上那根箭至今还未拔下。
不知谁提了句,沈右相嫡女如今的皇后娘娘擅医,尤擅外科,被坊间誉为“外科圣手”。
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,柱国将军连夜入宫跪求。
马车粼粼,在柱国将军府前停下。
府前等候一众人等齐齐下跪,山呼千岁。
沈清欢越过众人,视线直直看向柱国将军,“将军免礼,事急从权,先带我去看夫人的情况。”
“是,娘娘,请——”
踏入萱草院,便能察觉到空气中的肃穆紧绷,往来穿梭的人步履匆匆,一盆盆染血的水从卧房里端出,还没靠近伤者,已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气。
进入卧房,将军夫人面如金纸,躺在卧榻上已是奄奄一息。
孙青刚双目泛血,眼下一片青黑,显然已有许久不曾安枕。
“娘娘,我夫人她,可还有救……”
铮铮铁骨男儿,在生死之刻,嗓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。
沈清欢查看片刻,对身侧的邀月使个眼色。
“将军,敢问府中谁是管事,救治夫人需要一些不寻常的器具,奴婢列一列清单,要尽早备好,夫人的情况不容耽搁。”
话落,立时有人引着邀月走出屋外。
孙青刚双眸发亮,“敢问娘娘,内子可是有救了?”
沈清欢沉吟,清亮的眼眸抬起,道:“将军,借一步说话。”
孙青刚知道事关重大,赶忙引沈清欢出了萱草院,沿着九曲回廊蜿蜒出去。
她撩起纤长的睫毛,开门见山,“将军是真心诚意要救夫人一命吗?”
孙青刚皱眉,“娘娘何出此言,若非真心,臣何故连夜在勤政殿跪求娘娘医治?”
沈清欢纤手拾盏,垂着眼帘似在细细打量茶盏上精致的纹路。
“夫人的情况危急,若本宫接手,的确有五成把握,只是…所费颇为吃力,即便救治回来,也不敢保证能恢复旧时康健。即便这样,将军也要救吗?”
孙青刚饶是早做好心理准备,此刻垂在身侧的手指也不由捏紧。
“救。”
“只要夫人能活着,于我,于一双儿女而言也是天大的幸事。”
沈清欢,“将军和夫人伉俪情深, 羡煞旁人。”
孙青刚蜷紧手心,“如若转日回天,对孙某对柱国将军府乃再造之恩,青刚必感念在心!”
说完,撩袍而跪,郑重伏地。
沈清欢起身上前,俯瞰着这一幕,轻笑一声,“孙将军便只有着虚无缥缈的口头感谢吗?”
“我要一物,和孙将军交换。”
-
一炷香后。
沈清欢在侍婢的带领下穿过抄手回廊,漫天的鹅毛雪霰不期而至,不多时遍地覆上一层浅白。
冷风呼呼吹过,脸庞上肌肤剐的生疼。
耳畔尚回荡孙青刚的怒声。
“臣听闻娘娘未嫁之时悬壶济世妙手回春,如今想来也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……”
孙青刚脸上的鄙夷蔑视,让她根植在心口的刺隐痛。
从前那个一心向医的沈清欢,在那旨将她和谢鸠生生分离的圣谕下来的时候,便已经死了。
如今的沈清欢,只为了那个目标而活。
沈清欢掐紧手心,脚下的步伐轻盈了几分,突然,一道昂藏的身影自回廊转角走来,不期然和沈清欢打了个照面。
一袭玄色大氅,内衬的玄衣比夜色还深,回廊的灯笼下,暖黄的灯光勾勒尽他周身凌厉的轮廓,也将他脸上凛然的神色照彻。
冷漠涌动的一张脸映入眼底,她心中便是一个“咯噔”。
孙青刚的话犹在耳畔。
“…摄政王听闻内子危重,特遣来南疆名医,并带来名贵草药。”
沈清欢急切追问,“他也想拉拢将军?”
孙青刚,“可能有此意。”
沈清欢,“让他走!本宫和摄政王只能二择其一,一炷香的功夫,将军早做决断。”
一炷香后。
孙青刚选了她。
至于谢鸠,怕是已经被婉拒了。
四目相对,谢鸠眼底的了然和愤怒像慢刀子在凌迟她。
心脏一紧,沈清欢捏紧手心,白着一张脸循着规矩和谢鸠见礼。
“…见过皇叔。”
话落,她起身要走,手腕处却是一紧。
迎面而来的是谢鸠暗潮涌动的一双眸,他咬着后槽牙,额际的青筋若隐若现,斜睨着她,“娘娘真是好手段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