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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雪深几尺(上)

清歌如焰 墨染鱼摆摆 发表时间: 2021-09-23 09:14:07

这些天,郑玉柔足不出户。

园子上下都听说心善的少夫人从外面救回了一个逃难而来的姑娘,不仅请来了大夫悉心诊治,还亲自在佛堂为那个不知姓名的姑娘祈福。

又听说,昨日傍晚时分,三爷谢衍从大宅回到朔园,和少夫人两人在书房关着门不知道在商议什么事,谈了很久很久,少夫人出来的时候愁容满面。

朔园长长的廊道似乎没有尽头,地上每天被下人打扫得一尘不染,地面虽然是当年最好的工匠仔细来回磨平了很多次,经过这么多年,有些地方也稍显粗糙而凹凸不平了,三爷常年征战在外,也不在乎这些,郑玉柔却看着地上有些地方破碎的边角,感叹道:“这朔园,也有些年头没修缮了吧?”

倚禾扶着郑玉柔道:“从三爷离开谢家大宅到现在,也约莫有十五个年头了吧。”

“这廊上的路也是时候该修缮了。”

郑玉柔停下脚步,伸手摸摸廊边已经有些掉漆的柱子,上方一串爬山虎,已经沿着房梁爬到了廊道里面,倚禾盯着这串爬山虎想起自己刚入府的时候,还未曾见到这种生命力极其顽强的植物,不知道什么时候,还没来得及数日子,已经快爬满整个房梁了。

今日谢家大宅那边摆的晚宴,谢衍并没有出席,空缺的位置上摆着一副没人动的碗筷,这样的光景不是第一次,也不会是最后一次,平日里谢衍的自由散漫倒也让众人习以为常,无从在意,但今日不知怎么的却有些不同,晚宴后,大宅主母,也就是谢大帅的二夫人秦心就派了佣人来传话,话里有话地阴阳怪气,指桑骂槐了一番。

郑玉柔并不以为然,面色平静地打发走了佣人,独自在朔园用完了晚餐,就听得佣人过来报说昨日救回来的那位少女醒了。

待郑玉柔赶的时候,只见少女缩在床角,紧紧地裹着被子,像是一只受到猎人的惊吓的小动物,满脸惊恐地打量着整个屋子的人,床边的小桌放着一碗汤药,落英正站在床边劝着。

“怎么回事?”郑玉柔上前,朝汤药碗里看了一眼。

“刚醒,问什么也不说,药也不肯吃。”

少女一直闭口不言,若不是她在躲闪的时候还会惊叫几声,落英还以为这就是个哑巴。

郑玉柔端起药碗,坐到床边,“你过来,我不会伤害你的,这里也没人会伤害你的。”

少女看着郑玉柔,惊恐的表情舒缓了稍稍,但双手还是紧抓着被子,如抓住救命稻草般,仍是一言不发。

郑玉柔拿起勺子,吹了吹,送到少女嘴边:“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,但是我把你从路上带回来,算是给你捡回了条命,你就不可以再随便糟蹋你这条命。”

郑玉柔的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,眼神和煦却凌厉,少女盯着她看了好一阵,竟然慢慢放下了抓住被子的双手,小心地靠过来吃下一口汤药。

郑玉柔笑了笑:“来,把这碗药吃完。”

少女还是怯怯的,犹豫着伸出手接过药碗,又看看站在一旁的落英,大大的双眼有一种东西忽闪而过,迅速又消失,就像一颗石头丢进了深潭泛起一圈涟漪却又很快平静。

少女沐浴完毕换好衣服再次出现的时候,之前的蓬头垢面脏得看不出人样,变成了面前这如此清秀可人,甚至还有颇几分姿色。

“收拾了老半天,总算还可以见得人了。”落英拉着还有几分怯意的少女,示意她站到郑玉柔面前去。

少女有些不好意思被这么多人盯着,下意识地用手摸着自己垂下来的头发,走到郑玉柔面前,很自然地跪了下来,垂着头。

郑玉柔微微一笑:“你才醒来,身子还弱,地上凉起来说话。”

少女又缓缓站起来,双手很不自然地捏住衣襟,来回搓着,看郑玉柔正上下打量着自己,忙停下手,规矩地放在小腹前,显得十分端庄的样子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啊?哪里人?今年多大了?”

“我叫苏燃,河西人,刚十七。”少女有些局促地低声回答着郑玉柔的问话,一个字也不多说。

“那以后就叫你阿燃吧。”郑玉柔慈爱地看着她,心下是有些疑惑的,如此落落大方的谈吐气质,怎么看也不像一个逃难而来小门户姑娘,想必在河西那边应该也是一方望族出身吧。

“河西那边的灾荒最重,路途又如此遥远,四处都在打仗,你一个女孩子家是怎么来到宁州城的?你家里人呢?”

苏燃双眼一眨,掉下眼泪来:“我已经没有家里人了……”

郑玉柔见她落泪,忙道:“是不是勾起你什么伤心事了?不愿意说就不说了罢。”

苏燃再次跪下来:“夫人是阿燃的救命恩人,没有什么是可以瞒夫人的,我家本是河西一方地主,娘早逝,爹是家里的族长,今年灾荒特别严重,那些吃不饱的百姓劫了我家的粮仓,我爹去阻止不成反被打死,家里那些长辈叔伯就说我克死自己的爹娘是不祥之人,把我许配六十岁的前清县老爷做小妾,我不愿意,就和舅母一起逃来宁州想投奔远亲,一路跋涉乞讨好容易到了城外才知道封城了,城外全是饥民,乱得很,我和舅母在混乱里走散了,我一个人又饿又冷,迷迷糊糊的,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人带上了一辆进城的车,结果那是那帮人是拉皮条的,我趁他们不备跳车跑了,再后来,醒来就在这里了。”

听完苏燃的遭遇,郑玉柔沉默了一会,随后轻叹道:“命苦的孩子,你的远亲姓甚名谁?我倒是可以着人帮着找找。”

苏燃摇头:“只听舅母说过是她一位堂叔,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里只有舅母才知道,而眼下舅母不知所踪,也不知道现在是吉是凶......”

“也就是说,你眼下暂时还无处可去了?”

苏燃低下头不说话,表情甚是不安。

郑玉柔略微迟疑,“落英,先带阿燃下去,看园子哪里缺人手,先让她做个杂役吧。”

落英闻言有些惊讶,谢三爷常年在外,少夫人生性节俭,也不喜欢太多佣人前呼后拥地伺候,这几年来,朔园里没有添一名仆人,反而是每年都会遣散一批,现在却为了一个从路上救回来的小女子破例。

“她无处可去,放任她再流落街头也于心不忍,如若再遇到什么歹人,遭遇不测,岂不是白费了我救她一命?至少在她找到舅母之前,暂且先在园子里落脚吧。”

郑玉柔话音刚落,苏燃扑通一声又跪下了,泣不成声:“谢谢夫人收留,夫人大恩无以为报,愿做牛做马报答夫人!”

落英笑道:“这丫头还有点眼力呢,嘻嘻,少夫人,刚才看她还觉得呆头呆脑的,这会儿觉着好似还有点机灵劲儿了。”

被落英这么一说,苏燃有点害羞起来,郑玉柔示意她起来:“你双亲已不在人世,女儿家不能总是作贱自己,以后别动不动就跪了。”

苏燃站起来擦了擦眼泪:“夫人是阿燃的救命恩人,现在又收留我,阿燃是个乡野丫头,怕各位姐姐嫌弃我不懂规矩。”

郑玉柔瞧着苏燃说这话的样子显得特别的诚恳,笑道:“瞧这丫头说得这有理有据的,反而让我没话说了呢...”,接着郑玉柔的声音沉了沉,缓缓道:“阿燃,朔园没这样的规矩。”

苏燃就这样成了朔园的一名杂役丫头,多年之后说起来,也正是这踏入朔园这一步,让她的命运开始逐渐明朗,也逐渐曲折。

不过还能有多曲折呢,此刻苏燃心下只叹着这朔园还真是大啊,东南西北四个苑,两一大一小个个中庭,三进院落,还有一个偌大的后花园,被园丁们定期打理得井井有条,厢房少说也有数十间,几乎都是空着没有住人,看上去有些空荡荡的,但道路上却一片落叶都不曾看见,房梁上偶尔见着剥落的漆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,这么大的园子,估计谢家三爷本人都没走遍过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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